日光之下

一年一度的父親節又要到了，
這是我兩兄弟和我爸的第三十個父親節。


小時候總是覺得我爸很難親近，
記憶中，不苟言笑，嚴格，
很少流露出真正的感情，不輕易落淚，
而眉頭上總是深深上了鎖。
做事情一定小心翼翼，鑰匙掉了全家的鎖都要換，信件丟掉前姓名地址的地方要撕掉，
證件丟掉了準要挨罵。
對什麼東西都不滿意，買個餐桌要花半年，買台腳踏車要花三個月。
看事情又很主觀，總是容不下別人的意見.....

但就我記憶所及，他很少對我考不好而發脾氣。

唯一記得被我爸打的一次，那情景還歷歷在目。
小學時作業沒寫，被被罵後拿棍子加藤條打到大哭又被罰跪一個晚上。

小時候，總是比較難以和他親近，
聊天也都聊一些正事，
但我知道，他很在乎這個家。
而且，我媽希望小時候能夠陪我和我哥長大，
所以我爸就一個人撐起全家的家計，
讓我們溫飽，住的好。
即使我和我哥功課不好，高中大學都念私立(我還重考)，
他還是眉頭都不一皺，就幫我們交了學費。


他很少跟我們兄弟倆說他工作上的事，只會跟我媽說，
所以我們也一直不太知道他到底做什麼的，只知道他在一間工程顧問公司上班，
但是到底是做工程師，建築師，還是工人，我們都不知道，
所以有一次學校問卷要填父親的職業，我填了"會計師"，
我媽差點倒彈~~~



從小，我就是個性比較敏感的人，
比較容易受到別人影響。
小學時，記得有一次全家去看電影看到半夜(好像是阿甘正傳)，
回家後我說我不想洗澡了，
我爸就說你不洗澡好阿，不想洗就不要洗，我還省的水費咧!
我覺得很受傷，只是不洗澡而已....
所以半夜就在餐桌上留了一張字條，說我覺得很難過之類的，
記得那一陣子，我爸好像都不知道該怎麼講話....:)


等我年紀慢慢增長，有自己的主見。意見多了，自以為翅膀硬了，
開始會反對我爸的很多決定，內心總是一股腦的只想別人不要管我，我已經不是小孩了的那種憤怒。

忘記哪一次了，寫了好長的信回家，告訴我爸媽我的不滿，我不想被管，被約束。
我媽說，要我爸試著改變看看，試著讓他放輕鬆點，對別人有信心點。

然後，我爸回了一封信給我，
我看著眼淚就掉下來。

他寫了他的童年回憶，我才瞭解他不為人知的回憶。
我爺爺奶奶早年窮困，結婚後面臨戰後百廢待興的局面，爺爺一肩撐起家計，但只要休假，夫妻倆就會吵架。
小學時兩人有離婚意圖，但我爸哭著求他們不要分開。
爺爺每天工作到半夜兩點回家，奶奶都去打牌，我爸小時候整天都沒人照顧，需要放大安全係數照顧自己。
且身為家中長子，需要在小時候一個人扛起照顧四個弟弟妹妹的責任。
爺爺曾經投資失敗，倒過帳，從此不敢輕易用錢，因為苦日子過怕了，過怕了。
............


後來我才可以理解，為何我爸如此害怕錯誤，為何難以溝通。
我全都瞭解了。

如果女人的內心就像海底的針一樣那麼難以捉摸，
男人的內心，就像封閉的火山口，
內心澎湃，卻總是扛著很重很重的包袱，不跟任何人說。



還好，我爸大概是全天下最幸運的人，因為他遇到我媽。
以我爸的脾氣，我只覺得全世界應該沒有女人可以受得了，
如果我是女人，我早就離開他了。
但我媽懂得包容，會退一步;而我爸也知道她的付出，更努力扛起一切，
兩人一路走來沒有風風雨雨，沒有吵吵鬧鬧，沒有分分合合，沒有暴力相向，
我只聽過一次他們小吵架而已。

上禮拜，和我媽在新竹餐廳吃飯，聽到她和在台北的我爸講電話，
聽著聽著，覺得他們的愛情已經昇華到了另一個境界，
感覺他們彼此獨立，卻又緊緊相依，互信又尊重彼此。
走過三十多年的婚姻，這應該是美滿的結局。







其實阿，在另一方面，我覺得我爸很可憐的。
因為他只有我和我哥兩個兒子。
如果是我的話，我就想要生女的，
女兒是爸爸上輩子的情人，有女兒在，多親哪，多可愛哪。
但是因為我媽一次就生了我和我哥這兩個男的，
再也不想生了，我爸就只好接受這兩個整天幹架的兄弟啦，哈哈。




再兩年，我爸就退休了。
而我呢? 是不是能真正獨立，接下我爸傳給我的擔子，不讓他們操心了呢?

看著我爸頂上頭髮越來越少，卻又不減當年的頑固，有時候會令我哭笑不得。
但是，看著他現在還健健康康，能夠一天騎100公里的車，能夠一個禮拜打兩次羽球，
就讓我非常高興和欣慰。
父母看著孩子長大，而孩子則看著父母老去。
直到有一天，老爸一定會騎不動車了，打不動羽球了，
最後，會離開我們。

這樣能夠在一起的時間，還有多久?
今年是第三十個父親節，往後的父親節，還有多少?
未來根本預料，能做的，就是把他現在依舊生龍活虎的樣子，深深烙印在腦海裡。


人是無法選擇父母的，
所以我覺得很幸運，可以來到這個家庭。
老爸，
希望你可以永遠健康，快樂。




父親節快樂。